第72章 你不是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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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 你不是我
入了夜，外面一片漆黑。
明淵已經睡下了，他最近困的特別早，精力也不似從前。
天剛黑，喝了藥便睡了。
葉璃睡不著，來到房頂，躺在青瓦上，看著夜空發呆。
青陀也沒睡，他上來時，看見葉璃，嚇得差點掉下去。
“葉……葉將軍？”
青陀驚魂未定，“我還以為看見鬼了……”
葉璃輕笑：“你怕鬼？”
青陀坐在葉璃身邊，道：“怕啊，我在王宮裏經常看見白色的人影飄過，炆興說是因為王宮死的人太多了，怨氣太重。”
“那是騙你的，人死了就是死了，什麽也沒有了。”
葉璃不信什麽鬼。
青陀沈默了，他低著頭，“那……將軍呢？”
葉璃枕著胳膊，盯著無邊的夜空：“冥夜說的十年，是騙我的，對嗎？”
青陀睜著大大的眼睛，不敢接話。
“我已經猜到了。”葉璃起身坐著，“我有個問題想問你，冥夜也沾到了那血，為何他沒事。”
青陀看了眼葉璃，“王上自小就是王室試毒的孩子之一，也是唯一活下來的，他的身體已經百毒不侵，但是王上本身也帶著劇毒。”
“試毒？”
“嗯。”青陀道：“王上小時候的事，他從不願意多說，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，北丘王室的孩子很多，可不是生在王室就是天生的尊貴，有的人甚至比王宮裏的奴仆都卑微，王上便是其中之一。”
“他們會被關在一起，成為消遣的玩物，成為殘忍的犧牲品，沒人會在乎他們的生命。”
青陀抱著胳膊，聲音漸漸低了下來，“王上曾經說過，那間巨大殘敗的院子裏，曾經關著上百個孩子，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他一人。”
葉璃靜靜聽著，“是不是除了冥夜，沒有一人中了此毒還能活下來的。”
既然只有冥夜一人活下來，說明……
“嗯。”青陀又哭了，他擦著眼淚，“葉將軍……沒辦法的……當初將軍的父親也是中了此毒，王上把能試的方法全試了……可最後還是沒能……”
青陀頓了一下，吸了吸鼻子，沒有繼續往下說，“就算活著，也是和死了差不多……”
葉璃的心在慢慢往下沈，周圍的一切都在消散，他像是抓住了什麽一般。
“活了，但和死了一樣……”
葉璃轉過頭，盯著青陀。
青陀意識到自己又多嘴了，他把頭埋進腿裏，“總之……沒有任何辦法……王上這些年來從沒停止尋找解藥，可是依舊沒有結果……”
葉璃就那麽盯著他，看了很久很久，才默默轉過頭。
兩人都沒有在說話，可葉璃知道青陀有事瞞著他，冥夜對他也沒有說實話，尤其是冥夜，他太過淡然。
明淵生命垂危這件事，還沒有他知道冥煥在大襄時情緒起伏那麽大。
明淵是明世珩的兒子，冥夜對明世珩那麽重視，怎麽可能會如此平靜。
葉璃起身，道：“回去休息吧，傷心沒有用，哭也救不了明淵，還是看冥夜能不能找到解藥。”
他從房頂下來，去了書房，四處都掛著他的畫像，還有明淵下午剛畫的，花團錦簇，畫中的自己擡著頭站在中間。
葉璃看著這些畫，就像看到了明淵眼裏的自己。
在他眼裏自己永遠都帶著一種遙不可及的模糊感，無論哪副畫都是如此。
說起來，葉璃更喜歡哪幅被紮的都是窟窿的畫。
貼在箭靶上，葉璃順手拿起一個飛鏢，扔了過去，正中靶心，刺穿了畫上“自己”的眉心。
葉璃走過去，眼神幽暗的看了一會，狠狠扯下，撕碎。
閉上眼睛，踩著碎紙屑，葉璃的情緒穩定下來，他開始琢磨青陀的話，以及冥夜和明淵會瞞著他的事。
明淵醒來時已經是午後，他伸了個懶腰，身體似乎就這樣了，過於脆弱，至少表面上看去，還算正常。
他起身，沒有看到葉璃。
穿好衣服，活動了下身子，忽然嘴裏湧出一股腥甜的味道。
明淵抹了下嘴角，指尖沾上了深紅色的血液。
他眼神一暗，立刻走到銅鏡前，將嘴角的血液擦幹凈，生怕被葉璃看到。
他不想惹的葉璃傷心。
出了門，就看見不遠處，葉璃正在燒東西。
滾滾的火苗在鐵盆裏燃燒著，明淵看著他打開手裏的東西，忙走了過去，搶了下來：“為何要燒？”
這可是他的畫。
“反正你也快看不見了，我先燒給你。”葉璃語氣平淡，似乎在說一件平常的事。
明淵全都搶了過來，語氣也有些不悅：“怎麽聽起來，你好像盼著我死。”
“還用盼嗎？反正也快了，不過有件事，你要知道，你是我的人，你死了，得進我葉家的祠堂。”
葉璃擡頭，似笑非笑的盯著他。
“什麽？”明淵把這事忘了，整日想著怎麽讓葉璃離開，想著不能讓葉璃傷心，卻忘了自己可是入贅的葉家。
他若是死了，確實應該跟葉璃走。
可是……
“不行，現在寫休書，我都死了，不能讓我待在家裏嗎？”
明淵可不想人都沒了，棺材還埋在天齊。
要是能和葉璃埋在一起也就罷了，可是若他死了，說不定葉璃會喜歡上其他人，總不能到時候他們三個人埋在一起吧。
那樣多擠。
“不可能！”葉璃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，“你連死都不怕，怎麽害怕死後埋在哪裏？”
“葉璃……你怎麽了？”
明淵覺得今天的葉璃有點不一樣，很奇怪。
“幫你想想死後的事情。”葉璃道：“你自己肯定不會想，我作為你的夫君，自然要讓你風光大葬！”
明淵忽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，他想過葉璃的很多種反應，唯獨沒有預料到他會是這樣的，好像並不在意自己的死活。
或許，葉璃也沒有多麽喜歡自己。
他們在一起的時候，多數都在處理自己的事情，偶爾說幾句話，也是在吵架。
“反正我死了也不影響你，說不定我活著礙著你和沈飛了……”
明淵抱著畫像，眼神惡狠狠的盯著他，“我一直都覺得你和他不對勁，你對他好的過分了！”
葉璃臉上的笑僵住了，笑容消失。
他站起來時因為腳麻，身形晃了一下，“所以，好好活著，不好嗎？你不是最怕我喜歡上別人嗎？你若是死了，我要是真的喜歡上其他人怎麽辦？你會傷心嗎？會變成鬼來找我嗎？”
明淵的身體一震，低低的嘆了一口氣，“這不是我能決定的。”
他把手裏的畫放在一旁的凳子上，伸手拉著葉璃的胳膊，“你不知道，我曾經看著最親的人在自己眼前消失，那種痛苦我不想你體會。”
葉璃感受著明淵的手在發抖，他輕輕握住，伸手抱著他：“我不怕，就算你還有一天的生命，我也會留在你身邊，別在趕我走了。”
“我怕。”明淵輕聲道：“我不想讓你傷心，你還是回去吧，往前看，別回頭了，就當沒有我這個人，你的生活不會有任何變化。”
葉璃收緊胳膊，“你父親的死，對你而言，有變化嗎？”
明淵沈默了。
“明淵，你知道的，早就回不去了。”
葉璃神色溫柔，聲音輕柔的像是一根羽毛，掃過心尖。
“可是，我……”
明淵還想說什麽，葉璃卻打斷了他話：“冥夜不是說你的毒控制住了嗎？你肯定還能活很久很久。”
明淵搖了搖頭，“我父親當時也是，王上也及時控制了毒素的蔓延，可還是沒有用，那一個月裏，王上幾乎把所有方法都試了，但還是沒救回來。”
“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，說不定冥夜會找到新的解毒法子。”
葉璃安慰著他，他不想明淵如此消極。
明淵：“沒那麽容易。”
“至少還有點希望不是嗎？”葉璃看著他，“我說過你只能死在我的手裏，我不允許你以這種方式離開我。”
“要不你現在找把刀把我捅了？”
明淵悶聲道：“這樣也算是一個好結果。”
“不打算拉著我一起死了？”葉璃反問道：“以前不是整日嚷嚷著要拉我墊背嗎？”
“現在不舍得了。”
一年以前明淵肯定想不到自己會對葉璃產生感情，如果他能回到過去，告訴以前的自己，他不舍得葉璃死，肯定會被以前的自己狠狠揍一頓吧。
他不想葉璃死，他想讓他好好活著，每天快快樂樂的活著。
如今北丘和天齊難得和平，不再有戰亂，葉璃應該好好享受他平靜安穩的生活，而不是和他一起。
“我也一樣。”
葉璃沈眸，他也不舍得明淵從他眼前消失。
明淵靠著葉璃的肩膀，“算了，結果就那樣了，還能怎麽辦？”
他像是想到什麽一般，握著葉璃的肩膀：“我帶你出去看看，說起來這是你第一次來北丘吧，你想去哪？”
“不了，你的身體……”
葉璃怕他累著，畢竟明淵現在太脆弱了。
“你不想和我一起出門嗎？”明淵裝作委屈的樣子。
又來了，又是那幅樣子，明知道是裝的，可葉璃還是心軟了。
“好，不過……”葉璃頓了一下，“我想去王宮看看。”
“啊？”
明淵道：“去王宮？你是不是有別的心思？”
“沒有，只是聽說北丘的王宮特別大，而且我想去見一下冥夜，問他找到解藥了嗎？”
葉璃的話聽不出任何問題，而且在王宮裏也安全些。
明淵點頭：“好，宮裏的廚子做的菜比青陀燒的還好吃。”
“嗯。”
葉璃笑了笑，在明淵轉身時，葉璃眼裏閃過一抹幽暗的光。
明淵進出王宮不受任何阻礙，所有守衛看到他都是畢恭畢敬的，明淵拉著葉璃的手在宮裏閑逛，甚至都沒有通報冥夜。
月連最先接到了明淵進宮的消息，忙派人來接他們。
明淵本想和葉璃單獨四處看看的，可葉璃卻對來接的人說，他們很快就過去。
明淵有些不解，他不明白葉璃到底想來看什麽？或者來找什麽？
王宮裏的守衛比任何地方都多，四處都是冥夜的人，在這裏，即使葉璃有什麽想法，也沒用，四處都是眼睛。
“王上正在處理政務，稍後會來見兩位將軍。”
月連讓人上了茶和點心，便退了下去。
葉璃四處看著，明淵拉了一下他：“你只是來見王上的是嗎？”
“順便，陪你走走。”
葉璃有太多想問的，但冥夜不一定會告訴他。
“陪我才是順便。”明淵道：“王上若是真的研制出解藥，肯定會告訴我的。”
葉璃只是淡淡道：“我知道，我就是想來看看而已，別多心。”
等了一會，冥夜終於出現。
“不在家養著，來這裏做什麽？”冥夜看到明淵，開口就是訓斥。
“是我要來的。”葉璃毫無畏懼，直直的盯著他，“他快死了，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你，我自然要來。”
明淵：“葉璃……”
葉璃今日的行為，言語都不對勁，明淵知道葉璃肯定有他的目的，可使他想要什麽，想知道什麽？
“月連，你帶他去吃飯，我和葉將軍需要好好聊一聊！”
冥夜的語氣很重，眼神也變了，他黑沈沈的眼眸死死盯著葉璃。
“王上，我……”明淵還想說什麽，葉璃看著他，“你先去吃飯，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毒到底是什麽，我希望能聽到實話，而不是十年這種騙人的話。”
明淵知道了，葉璃只是來求個結果，即使是最殘忍的結果，他也希望是真實的，而不是欺騙的安慰話。
月連拉著明淵離開了。
殿內，只剩下他和冥夜。
葉璃也不急，而是上下打量著冥夜，眼神帶著不易察覺的冷意。
過了一會，在冥夜漠然的目光下，葉璃才緩慢開口。
“這幾日，我想了很多，青陀說你這些年來一直都在尋找解藥，可是你是為誰尋找？冥煥不值得你這樣做，你的身體又不受毒的影響，明世珩已經死了很多年了，明淵是剛剛中的毒……”
葉璃目光緊鎖，盯著冥夜，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：“所以，你是為了誰？”
葉璃的敏銳程度超過了冥夜的預期，他總覺得葉璃發現了什麽，可是那不可能。
“為了我自己。”冥夜聲音平淡：“僅此而已，我只是想找出解藥，就像我會不遠萬裏只為了殺一個人，我做事向來只為自己。”
“不！”葉璃眉眼堅毅：“你不是為了自己。”
“我一直不明白當初你孤身前往天齊是為了什麽。”葉璃一步一步走向他，“很多事情，其實很簡單，稍微一想就明白了，你只是為了明世珩的斷刀，為了用他的刀手刃給他下毒的人！”
冥夜眼神微瞇，目光危險。
“你說過，明世珩不是我父親殺的，可他死了。”葉璃道：“在大襄你說對冥煥說，你不該對他下手，這個他是誰？”
冥夜嘴角微動，露出一個冷淡的笑，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“我來猜猜，自然是對你很重要的人。”葉璃也沒有直說，“而且還中了和明淵一樣的毒……”
葉璃的話還未說完，冥夜的手便握緊了他的脖頸，殺意四起。
葉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，但他還是盯著冥夜，道：“活著，和死了差不多……明世珩在哪？他還沒死……”
冥夜的臉上露出一絲嗜血，“你找死！”
葉璃不知從何處掏出匕首用盡力氣抵在冥夜的胸口，“那就看誰的手更快！”
冥夜眉眼的戾氣散去，他松了松手，但還是緊握著葉璃的脖子，只要稍微用力，便能輕易折斷。
“殺了我，不怕生靈塗炭，不怕兩國交戰？葉將軍應該很熱愛和平。”
葉璃嘲諷的笑了：“你死了我死了，明淵也活不久，我相信陛下會很樂意看見這個局面。”
冥夜目光深沈，他靠近他，試圖從他眼裏看出什麽，可葉璃的眼裏什麽都沒有。
“葉璃，你沒那麽愛他，根本不需如此，留住一個會呼吸的屍體，對你而言沒有絲毫意義。”
葉璃眼裏閃著光，他知道冥夜松口了。
他收起匕首，握住冥夜的手腕：“你不是我。”
冥夜微微擡頭，俯視的眼神帶著審視和探究，他松開手。
葉璃急促的呼吸著，摸了摸脖子，不知道有沒有留下痕跡，明淵若是問起來，很麻煩。
“那你呢？你不擇手段的留下明世珩，是為了什麽？”
葉璃看著他，冥夜的表情恢覆如常。
“不為什麽，沒有他一切都沒有意義。”冥夜說的自然，好像本應如此。
葉璃：“你愛他？”
“愛？”冥夜笑了，笑的很陰冷，“我沒有那種東西，他沒教我，我不知道。”
葉璃還沒來得及說什麽，冥夜忽然沈下臉，帶著恨意：“所以，他不能就這麽死了！”
“他在哪？！”
葉璃焦急的看著他，冥夜有辦法，他能救明淵。
“為什麽要告訴你？”冥夜睥睨的眼底帶著不屑，“而且這些都是你自己胡思亂想而已，我可沒承認他還活著。”
“是嗎？胡思亂想？”葉璃滿目平靜，卻毫不退縮，他拿出匕首指著冥夜，“你說，如果我死在這裏，明淵會作何感想？”
冥夜眼神閃過一絲疑惑，葉璃扭曲的笑了一下，把匕首對準自己：“不如我們賭一局，看他會不會為了我和你反目！”
冥夜瞬間擡手打掉了他的匕首，扯著他的衣衫，怒目而視。
葉璃不曾退讓，眼底的堅定未動搖半分。
冥夜斂去眼底的情緒，松了手，“今晚子時你來這裏等我，我帶你去，我會告訴你一切，然後你在決定是否要這樣做。”
“葉璃，你要知道，我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到解藥，你最好有心理準備。”
冥夜沒說完的話，也很清楚，半死不活，他能守明淵多久。
“我活著一天，就不會離開他。”
葉璃把手放在胸口，那裏的跳動又變得鮮活起來。
“你的愛能堅持多久？”
冥夜嘲諷的說道：“那種虛無的東西很脆弱。”
“在你的眼裏是脆弱的，在我的眼裏，堅不可摧。”
葉璃垂著眸，只要明淵活著，一切都有可能。
“但願如此。”
冥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，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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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了夜，外面一片漆黑。
明淵已經睡下了，他最近困的特別早，精力也不似從前。
天剛黑，喝了藥便睡了。
葉璃睡不著，來到房頂，躺在青瓦上，看著夜空發呆。
青陀也沒睡，他上來時，看見葉璃，嚇得差點掉下去。
“葉……葉將軍？”
青陀驚魂未定，“我還以為看見鬼了……”
葉璃輕笑：“你怕鬼？”
青陀坐在葉璃身邊，道：“怕啊，我在王宮裏經常看見白色的人影飄過，炆興說是因為王宮死的人太多了，怨氣太重。”
“那是騙你的，人死了就是死了，什麽也沒有了。”
葉璃不信什麽鬼。
青陀沈默了，他低著頭，“那……將軍呢？”
葉璃枕著胳膊，盯著無邊的夜空：“冥夜說的十年，是騙我的，對嗎？”
青陀睜著大大的眼睛，不敢接話。
“我已經猜到了。”葉璃起身坐著，“我有個問題想問你，冥夜也沾到了那血，為何他沒事。”
青陀看了眼葉璃，“王上自小就是王室試毒的孩子之一，也是唯一活下來的，他的身體已經百毒不侵，但是王上本身也帶著劇毒。”
“試毒？”
“嗯。”青陀道：“王上小時候的事，他從不願意多說，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，北丘王室的孩子很多，可不是生在王室就是天生的尊貴，有的人甚至比王宮裏的奴仆都卑微，王上便是其中之一。”
“他們會被關在一起，成為消遣的玩物，成為殘忍的犧牲品，沒人會在乎他們的生命。”
青陀抱著胳膊，聲音漸漸低了下來，“王上曾經說過，那間巨大殘敗的院子裏，曾經關著上百個孩子，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他一人。”
葉璃靜靜聽著，“是不是除了冥夜，沒有一人中了此毒還能活下來的。”
既然只有冥夜一人活下來，說明……
“嗯。”青陀又哭了，他擦著眼淚，“葉將軍……沒辦法的……當初將軍的父親也是中了此毒，王上把能試的方法全試了……可最後還是沒能……”
青陀頓了一下，吸了吸鼻子，沒有繼續往下說，“就算活著，也是和死了差不多……”
葉璃的心在慢慢往下沈，周圍的一切都在消散，他像是抓住了什麽一般。
“活了，但和死了一樣……”
葉璃轉過頭，盯著青陀。
青陀意識到自己又多嘴了，他把頭埋進腿裏，“總之……沒有任何辦法……王上這些年來從沒停止尋找解藥，可是依舊沒有結果……”
葉璃就那麽盯著他，看了很久很久，才默默轉過頭。
兩人都沒有在說話，可葉璃知道青陀有事瞞著他，冥夜對他也沒有說實話，尤其是冥夜，他太過淡然。
明淵生命垂危這件事，還沒有他知道冥煥在大襄時情緒起伏那麽大。
明淵是明世珩的兒子，冥夜對明世珩那麽重視，怎麽可能會如此平靜。
葉璃起身，道：“回去休息吧，傷心沒有用，哭也救不了明淵，還是看冥夜能不能找到解藥。”
他從房頂下來，去了書房，四處都掛著他的畫像，還有明淵下午剛畫的，花團錦簇，畫中的自己擡著頭站在中間。
葉璃看著這些畫，就像看到了明淵眼裏的自己。
在他眼裏自己永遠都帶著一種遙不可及的模糊感，無論哪副畫都是如此。
說起來，葉璃更喜歡哪幅被紮的都是窟窿的畫。
貼在箭靶上，葉璃順手拿起一個飛鏢，扔了過去，正中靶心，刺穿了畫上“自己”的眉心。
葉璃走過去，眼神幽暗的看了一會，狠狠扯下，撕碎。
閉上眼睛，踩著碎紙屑，葉璃的情緒穩定下來，他開始琢磨青陀的話，以及冥夜和明淵會瞞著他的事。
明淵醒來時已經是午後，他伸了個懶腰，身體似乎就這樣了，過於脆弱，至少表面上看去，還算正常。
他起身，沒有看到葉璃。
穿好衣服，活動了下身子，忽然嘴裏湧出一股腥甜的味道。
明淵抹了下嘴角，指尖沾上了深紅色的血液。
他眼神一暗，立刻走到銅鏡前，將嘴角的血液擦幹凈，生怕被葉璃看到。
他不想惹的葉璃傷心。
出了門，就看見不遠處，葉璃正在燒東西。
滾滾的火苗在鐵盆裏燃燒著，明淵看著他打開手裏的東西，忙走了過去，搶了下來：“為何要燒？”
這可是他的畫。
“反正你也快看不見了，我先燒給你。”葉璃語氣平淡，似乎在說一件平常的事。
明淵全都搶了過來，語氣也有些不悅：“怎麽聽起來，你好像盼著我死。”
“還用盼嗎？反正也快了，不過有件事，你要知道，你是我的人，你死了，得進我葉家的祠堂。”
葉璃擡頭，似笑非笑的盯著他。
“什麽？”明淵把這事忘了，整日想著怎麽讓葉璃離開，想著不能讓葉璃傷心，卻忘了自己可是入贅的葉家。
他若是死了，確實應該跟葉璃走。
可是……
“不行，現在寫休書，我都死了，不能讓我待在家裏嗎？”
明淵可不想人都沒了，棺材還埋在天齊。
要是能和葉璃埋在一起也就罷了，可是若他死了，說不定葉璃會喜歡上其他人，總不能到時候他們三個人埋在一起吧。
那樣多擠。
“不可能！”葉璃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，“你連死都不怕，怎麽害怕死後埋在哪裏？”
“葉璃……你怎麽了？”
明淵覺得今天的葉璃有點不一樣，很奇怪。
“幫你想想死後的事情。”葉璃道：“你自己肯定不會想，我作為你的夫君，自然要讓你風光大葬！”
明淵忽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，他想過葉璃的很多種反應，唯獨沒有預料到他會是這樣的，好像並不在意自己的死活。
或許，葉璃也沒有多麽喜歡自己。
他們在一起的時候，多數都在處理自己的事情，偶爾說幾句話，也是在吵架。
“反正我死了也不影響你，說不定我活著礙著你和沈飛了……”
明淵抱著畫像，眼神惡狠狠的盯著他，“我一直都覺得你和他不對勁，你對他好的過分了！”
葉璃臉上的笑僵住了，笑容消失。
他站起來時因為腳麻，身形晃了一下，“所以，好好活著，不好嗎？你不是最怕我喜歡上別人嗎？你若是死了，我要是真的喜歡上其他人怎麽辦？你會傷心嗎？會變成鬼來找我嗎？”
明淵的身體一震，低低的嘆了一口氣，“這不是我能決定的。”
他把手裏的畫放在一旁的凳子上，伸手拉著葉璃的胳膊，“你不知道，我曾經看著最親的人在自己眼前消失，那種痛苦我不想你體會。”
葉璃感受著明淵的手在發抖，他輕輕握住，伸手抱著他：“我不怕，就算你還有一天的生命，我也會留在你身邊，別在趕我走了。”
“我怕。”明淵輕聲道：“我不想讓你傷心，你還是回去吧，往前看，別回頭了，就當沒有我這個人，你的生活不會有任何變化。”
葉璃收緊胳膊，“你父親的死，對你而言，有變化嗎？”
明淵沈默了。
“明淵，你知道的，早就回不去了。”
葉璃神色溫柔，聲音輕柔的像是一根羽毛，掃過心尖。
“可是，我……”
明淵還想說什麽，葉璃卻打斷了他話：“冥夜不是說你的毒控制住了嗎？你肯定還能活很久很久。”
明淵搖了搖頭，“我父親當時也是，王上也及時控制了毒素的蔓延，可還是沒有用，那一個月裏，王上幾乎把所有方法都試了，但還是沒救回來。”
“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，說不定冥夜會找到新的解毒法子。”
葉璃安慰著他，他不想明淵如此消極。
明淵：“沒那麽容易。”
“至少還有點希望不是嗎？”葉璃看著他，“我說過你只能死在我的手裏，我不允許你以這種方式離開我。”
“要不你現在找把刀把我捅了？”
明淵悶聲道：“這樣也算是一個好結果。”
“不打算拉著我一起死了？”葉璃反問道：“以前不是整日嚷嚷著要拉我墊背嗎？”
“現在不舍得了。”
一年以前明淵肯定想不到自己會對葉璃產生感情，如果他能回到過去，告訴以前的自己，他不舍得葉璃死，肯定會被以前的自己狠狠揍一頓吧。
他不想葉璃死，他想讓他好好活著，每天快快樂樂的活著。
如今北丘和天齊難得和平，不再有戰亂，葉璃應該好好享受他平靜安穩的生活，而不是和他一起。
“我也一樣。”
葉璃沈眸，他也不舍得明淵從他眼前消失。
明淵靠著葉璃的肩膀，“算了，結果就那樣了，還能怎麽辦？”
他像是想到什麽一般，握著葉璃的肩膀：“我帶你出去看看，說起來這是你第一次來北丘吧，你想去哪？”
“不了，你的身體……”
葉璃怕他累著，畢竟明淵現在太脆弱了。
“你不想和我一起出門嗎？”明淵裝作委屈的樣子。
又來了，又是那幅樣子，明知道是裝的，可葉璃還是心軟了。
“好，不過……”葉璃頓了一下，“我想去王宮看看。”
“啊？”
明淵道：“去王宮？你是不是有別的心思？”
“沒有，只是聽說北丘的王宮特別大，而且我想去見一下冥夜，問他找到解藥了嗎？”
葉璃的話聽不出任何問題，而且在王宮裏也安全些。
明淵點頭：“好，宮裏的廚子做的菜比青陀燒的還好吃。”
“嗯。”
葉璃笑了笑，在明淵轉身時，葉璃眼裏閃過一抹幽暗的光。
明淵進出王宮不受任何阻礙，所有守衛看到他都是畢恭畢敬的，明淵拉著葉璃的手在宮裏閑逛，甚至都沒有通報冥夜。
月連最先接到了明淵進宮的消息，忙派人來接他們。
明淵本想和葉璃單獨四處看看的，可葉璃卻對來接的人說，他們很快就過去。
明淵有些不解，他不明白葉璃到底想來看什麽？或者來找什麽？
王宮裏的守衛比任何地方都多，四處都是冥夜的人，在這裏，即使葉璃有什麽想法，也沒用，四處都是眼睛。
“王上正在處理政務，稍後會來見兩位將軍。”
月連讓人上了茶和點心，便退了下去。
葉璃四處看著，明淵拉了一下他：“你只是來見王上的是嗎？”
“順便，陪你走走。”
葉璃有太多想問的，但冥夜不一定會告訴他。
“陪我才是順便。”明淵道：“王上若是真的研制出解藥，肯定會告訴我的。”
葉璃只是淡淡道：“我知道，我就是想來看看而已，別多心。”
等了一會，冥夜終於出現。
“不在家養著，來這裏做什麽？”冥夜看到明淵，開口就是訓斥。
“是我要來的。”葉璃毫無畏懼，直直的盯著他，“他快死了，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你，我自然要來。”
明淵：“葉璃……”
葉璃今日的行為，言語都不對勁，明淵知道葉璃肯定有他的目的，可使他想要什麽，想知道什麽？
“月連，你帶他去吃飯，我和葉將軍需要好好聊一聊！”
冥夜的語氣很重，眼神也變了，他黑沈沈的眼眸死死盯著葉璃。
“王上，我……”明淵還想說什麽，葉璃看著他，“你先去吃飯，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毒到底是什麽，我希望能聽到實話，而不是十年這種騙人的話。”
明淵知道了，葉璃只是來求個結果，即使是最殘忍的結果，他也希望是真實的，而不是欺騙的安慰話。
月連拉著明淵離開了。
殿內，只剩下他和冥夜。
葉璃也不急，而是上下打量著冥夜，眼神帶著不易察覺的冷意。
過了一會，在冥夜漠然的目光下，葉璃才緩慢開口。
“這幾日，我想了很多，青陀說你這些年來一直都在尋找解藥，可是你是為誰尋找？冥煥不值得你這樣做，你的身體又不受毒的影響，明世珩已經死了很多年了，明淵是剛剛中的毒……”
葉璃目光緊鎖，盯著冥夜，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：“所以，你是為了誰？”
葉璃的敏銳程度超過了冥夜的預期，他總覺得葉璃發現了什麽，可是那不可能。
“為了我自己。”冥夜聲音平淡：“僅此而已，我只是想找出解藥，就像我會不遠萬裏只為了殺一個人，我做事向來只為自己。”
“不！”葉璃眉眼堅毅：“你不是為了自己。”
“我一直不明白當初你孤身前往天齊是為了什麽。”葉璃一步一步走向他，“很多事情，其實很簡單，稍微一想就明白了，你只是為了明世珩的斷刀，為了用他的刀手刃給他下毒的人！”
冥夜眼神微瞇，目光危險。
“你說過，明世珩不是我父親殺的，可他死了。”葉璃道：“在大襄你說對冥煥說，你不該對他下手，這個他是誰？”
冥夜嘴角微動，露出一個冷淡的笑，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“我來猜猜，自然是對你很重要的人。”葉璃也沒有直說，“而且還中了和明淵一樣的毒……”
葉璃的話還未說完，冥夜的手便握緊了他的脖頸，殺意四起。
葉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，但他還是盯著冥夜，道：“活著，和死了差不多……明世珩在哪？他還沒死……”
冥夜的臉上露出一絲嗜血，“你找死！”
葉璃不知從何處掏出匕首用盡力氣抵在冥夜的胸口，“那就看誰的手更快！”
冥夜眉眼的戾氣散去，他松了松手，但還是緊握著葉璃的脖子，只要稍微用力，便能輕易折斷。
“殺了我，不怕生靈塗炭，不怕兩國交戰？葉將軍應該很熱愛和平。”
葉璃嘲諷的笑了：“你死了我死了，明淵也活不久，我相信陛下會很樂意看見這個局面。”
冥夜目光深沈，他靠近他，試圖從他眼裏看出什麽，可葉璃的眼裏什麽都沒有。
“葉璃，你沒那麽愛他，根本不需如此，留住一個會呼吸的屍體，對你而言沒有絲毫意義。”
葉璃眼裏閃著光，他知道冥夜松口了。
他收起匕首，握住冥夜的手腕：“你不是我。”
冥夜微微擡頭，俯視的眼神帶著審視和探究，他松開手。
葉璃急促的呼吸著，摸了摸脖子，不知道有沒有留下痕跡，明淵若是問起來，很麻煩。
“那你呢？你不擇手段的留下明世珩，是為了什麽？”
葉璃看著他，冥夜的表情恢覆如常。
“不為什麽，沒有他一切都沒有意義。”冥夜說的自然，好像本應如此。
葉璃：“你愛他？”
“愛？”冥夜笑了，笑的很陰冷，“我沒有那種東西，他沒教我，我不知道。”
葉璃還沒來得及說什麽，冥夜忽然沈下臉，帶著恨意：“所以，他不能就這麽死了！”
“他在哪？！”
葉璃焦急的看著他，冥夜有辦法，他能救明淵。
“為什麽要告訴你？”冥夜睥睨的眼底帶著不屑，“而且這些都是你自己胡思亂想而已，我可沒承認他還活著。”
“是嗎？胡思亂想？”葉璃滿目平靜，卻毫不退縮，他拿出匕首指著冥夜，“你說，如果我死在這裏，明淵會作何感想？”
冥夜眼神閃過一絲疑惑，葉璃扭曲的笑了一下，把匕首對準自己：“不如我們賭一局，看他會不會為了我和你反目！”
冥夜瞬間擡手打掉了他的匕首，扯著他的衣衫，怒目而視。
葉璃不曾退讓，眼底的堅定未動搖半分。
冥夜斂去眼底的情緒，松了手，“今晚子時你來這裏等我，我帶你去，我會告訴你一切，然後你在決定是否要這樣做。”
“葉璃，你要知道，我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到解藥，你最好有心理準備。”
冥夜沒說完的話，也很清楚，半死不活，他能守明淵多久。
“我活著一天，就不會離開他。”
葉璃把手放在胸口，那裏的跳動又變得鮮活起來。
“你的愛能堅持多久？”
冥夜嘲諷的說道：“那種虛無的東西很脆弱。”
“在你的眼裏是脆弱的，在我的眼裏，堅不可摧。”
葉璃垂著眸，只要明淵活著，一切都有可能。
“但願如此。”
冥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，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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